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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庸第十一章
子曰:「素隱行怪,後世有述焉,吾弗為之矣。君子遵道而行,半途而廢,吾弗能已矣。君子依乎中庸,遁世不見知而不悔,唯聖者能之。
一、素隱行怪:探求隱僻之理,行為怪異,以求名聲。唐代盧藏用(字子潛)舉進士而不受重用,乃隱居終南山以求高名,武后長安年間,征授左拾遺。他另闢奚徑的方式,求做大官的故事,後用「終南捷徑」來比喻可以達到求官、求名、求利的便捷途徑。
二、《論語-微子》逸民:伯夷、叔齊、虞仲、夷逸、朱張、柳下惠、少連。子曰:「不降其志,不辱其身,伯夷、叔齊與?」謂:「柳下惠、少連,降志辱身矣;言中倫,行中慮,其斯而已矣!」謂:「虞仲、夷逸,隱居放言,身中清,廢中權。我則異於是,無可無不可。」孔子談論這三類十人,除了伯夷、叔齊是求仁得仁且無怨乎,其餘八人孔子弗為之矣!論語中孔子極讚泰伯至德,因他三以天下讓,他多次的推讓,樹立天下之典範。叔齊是孤竹國君主內定的繼承人,但悖於傳統嫡長子繼承的宗法倫理,長子伯夷不願違背父意,遂出走避讓,而叔齊不忍心與長兄爭奪君位,也選擇離開,結果伯夷和叔齊雙雙離開了孤竹國,最後君位禪讓予仲馮,他們是居於仁孝之心,以避讓國君之位順從父意,悌恭弟兄,雖後隱居及餓死於首陽山,心中也無怨無悔,他們的行為也未造成國家危難及人民不安。與泰伯三以天下讓,皆是以智慧、仁德及勇氣,做出最適合的選擇,這就是中庸之道。中是位於善惡得失間,最佳不偏的位置,而這中位是居於內心最樸實、平凡的良知良能,所以,中庸之道是依著內心最純真、良善之心,做出最不會損人不利己的選擇。
三、塗同途。遯同遁,遯世即隱居山林。
白話語意解:
孔子說:「那些追求隱居山林的修行之人,有些一生清靜無為,始終與世隔絕;有些卻做出奇異怪誕的事來尋求標新立異與欺世盜名的奇怪行為,還會自己作傳世或是他人為他作傳世留給世人崇拜信仰,我是不會這樣做的。有些君子遵循中庸之道去做,但做了一半就停止了,如果是我,我是不會停止的。君子依循著中庸之道而行,即使是隱居在山林之中,不被人知道也不會後悔,這只有聖人才能夠做得到這樣。」
中庸第十二章
君子之道費而隱。夫婦之愚,可以與知焉,及其至也,雖聖人亦有所不知焉;夫婦之不肖,可以能行焉,及其至也,雖聖人亦有所不能焉。天地之大也,人猶有所憾,故君子語大,天下莫能載焉;語小,天下莫能破焉。《詩》云:『鳶飛戾天,魚躍于淵。』言其上下察也。君子之道,造端乎夫婦,及其至也,察乎天地。
一、費:廣大。隱:精微。
二、夫婦:匹夫匹婦,指普通男女。
三、可以與知焉:動詞,參與。
四、破:分開,分解,指還能有再精妙的境界。
五、鳶:老鷹。戾:到達。
六、察:昭著,明顯。
七、造端:開始。
八、這章回到首章述說率性之謂道。君子一說指周文王,他使周邦入大同之地,百姓安居樂業,人心淳樸良善,他並沒有大刀濶斧的進行改革,但默默間必做了許多移風易俗的事業。孔子學琴時,參透出為曲者:有閒,曰。孔子有所繆然思焉,有所睪然高望而遠眺,曰:「丘迨得其為人矣。黮而黑,頎然長,曠如望羊,掩有四方,非文王其孰能為此?」(我已經體會出曲子的作者了。莊重的面孔,高高的身材,兩眼仰視,一心想著:以德服人,感化四方!除了周文王,還能有誰呢?)君子的率性中庸之道,平常人很難體會出其用心,甚至聖人境界者也不一定全都明白。後面幾章是說明君子之道的境界,十七章舉舜之大孝是費而隱,常讓人難理解其作為,例如他曾不告而娶,後人說其不孝,孟子解釋:「不孝有三,無後為大,舜不告而娶為無後也。君子以為猶告也。」舜奉堯命娶了娥皇、女英而未告之父母,表面上可認為君命大於父母之命,但若深思,舜其實是為了保護父母,因為父頑母囂必會有所阻攔而得罪君王,所以他寧願承擔不孝之罵名。
白話語意解:
君子的率性之道是非常廣大且微妙。就算是愚昧的普通男女,也可以粗淺的知道君子的作為用意;但他的最高深意境,即便是聖人也有不明白的地方,普通男女雖然不賢明,也可以實踐君子之道的尋常功夫,但他所達到的最高深境界,即便是聖人也有所做不到。天地如此之大,人們仍有缺憾無法事事都明瞭。所以,君子立論之大,連整個天下都載不下;君子立論之微妙,連一點兒也分不出更微妙的做法。《詩經》說:「鳶鳥飛向天空,魚兒跳躍深水。」這是說如鳥在高處可俯瞰更寬廣的視野,魚游深淵更能探明深處之景。君子的道,開始應用于普通男女週遭,但它的最高深境界卻昭著於整個天地。
中庸第十三章
子曰:「道不遠人。人之為道而遠人,不可以為道。《詩》云:『伐柯伐柯,其則不遠。』執柯以伐柯,睨而視之,猶以為遠。故君子以人治人,改而止。忠恕違道不遠,施諸己而不愿,亦勿施於人。君子之道四,丘未能一焉:所求乎子以事父,未能也;所求乎臣以事君,未能也;所求乎弟以事兄,未能也;所求乎朋友先施之,未能也。庸德之行,庸言之謹,有所不足,不敢不勉,有餘不敢盡;言顧行,行顧言,君子胡不慥慥爾!
一、伐柯:持斧砍伐樹木來作斧柄。《毛詩序》:「伐柯,美周公也。周大夫刺朝廷之不知也。」柯:木製斧柄,有標準、模範之意。
二、睨視:斜著眼睛看。(睨音膩)比喻很用心的去比較,新斧柄與舊柄間的差異。自己所做出來的與聖人相差多少,《孟子-滕文公》顏淵曰:「舜何人也?予何人也?有為者亦若是。」《論語-里仁》:「 見賢思齊焉,見不賢而內自省也。」
三、猶以為遠:感覺還是差很多。比喻越用心去比較自己與聖人之德,就會覺得許多方面還是相差甚遠。類似聖人多過,賢人少過,小人無過。
四、忠恕:忠,竭盡心力。恕,推己及人,為人設想,孔穎達疏:「恕,忖也,忖度其義於人。他人有一不善之事施之於己,己所不願,亦勿施於人,人亦不願故也。」大學:「所惡於上,毋以使下。所惡於下,毋以事上。所惡於前,毋以先後。所惡於後,毋以從前。所惡於右,毋以交於左。所惡於左,毋以交於右。此之謂絜矩之道。」鄭康成說:「絜矩之道,善持其所有,以恕於人。」《孟子-盡心篇》:「強恕而行,求仁莫近焉」。現代來說接近公德心的表現。
五、慥慥:忠厚誠實的樣子。
六、這章是孔子說明道在自身,離人不遠,祗要反照自身,努力修改脾氣毛病,方能漸漸與道合一。第一段說明道在自身,若是離開自身而言修道,反而道離人越遠。第二段引例詩經伐柯篇的道理,來說明道的準則在自身(手持柯),時刻反照自身,不斷的切磋琢磨,用心修道。第三段說明修持方法。第四段指出為人孝、忠、悌、信四件基本本份事來實踐,即合乎中庸之道的準則。最後一段則指出,修道其實就在日常生活中的一般言行舉止。
白話語意解:
孔子說:「道在我們的身上,並不是離開我們很遠,亦即道在自身勿向外求,但是世間的人,都是向外去四處尋找真道,反而是離道越遠,無法修成真道。詩經伐柯篇曾經說過:『拿著斧柄削砍木材做新的斧柄,新斧柄的樣式、長短、粗細等規格,就在不遠的手所持的舊斧柄。』拿舊的斧柄來做新的斧柄,斜著眼睛來比較新舊斧柄,越用心就會越覺得新舊斧柄間,就相差越多。所以修中庸之道的君子,是以天命之性,來渡己化人,直到改過遷善,止於至善為止。進德修業的君子,以盡到自已的心,來推己及人,修己渡人,用「忠」、「恕」兩種功夫來做,就離中庸之道不遠了。如果,我不接受別人把不好的事情加在自己身上。我也不會把不好的事情,加在別人的身上。有修養的君子,有四件合乎中庸之道的事要去做,我(指孔子)卻沒有一件把它完成,做為一個兒子孝順父母的事,我自己沒有做到;做為臣子希望以臣子的身分來效忠君王,我沒有完全做到;做為弟弟的我,想以弟弟的身分來尊敬事奉兄長這件事,我也沒有完全做到;做為朋友應該先以信來對待朋友,而我自己還是沒有完全做到。我在很平常的德行上,盡心盡力去實行,我也是在平常說話上,小心謹慎的去發言,如果有做不到的地方,不敢不勉勵去做。有多餘的話也不敢把話說盡、說太滿。說話時要顧慮到做不做得到,行動時要顧慮到是否符合所承諾的話,即言行一致,真正有修養的君子,沒有不誠懇老實的去實踐。
中庸第十四章
君子素其位而行,不愿乎其外。素富貴,行乎富貴;素貧賤,行乎貧賤;素夷狄,行乎夷狄;素患難,行乎患難:君子無入而不自得焉。在上位不陵下,在下位不援上,正己而不求於人,則無怨。上不怨天,下不尤人。故君子居易以俟命,小人行險以徼幸。」子曰:「射有似乎君子,失諸正鵠,反求諸其身。」
一、素:白色(無參雜其它顏色)。質樸無華,清淡(樸素,素顏)。事物的本質(因素,元素)。平常的(素行),這裡指原來該有的、應該的態度及作為,本份上的職責。
二、富貴者的本份事是什麼?現代觀念一般認為有錢人平常從事錢生錢,住豪宅、駕名車、吃美食、逛會所、穿戴精品等等,普通人一輩人也享受不起的消費,但古人時代屬封建社會,國家又稱家國,是由一群精英貴族所統治著,這些天生就有一定封地食邑的貴族(例如歐洲的領主與騎士),除了一生享用不盡外,也擔負起國家安全,民生安穩,社會安定的責任。英雄電影的一句精典台詞,「能力越大;責任也越大。」上天賦與你異於常人的能力,表示也降下某種重責大任,論語中談到許多有諡號的人物(君主、諸候,後來擴至大臣、僧道等名人),代表他們有所擔負的責任,才有死後后人給予的評價(諡號),例如:「陳文子有馬十乘,棄而違之...子曰:清矣。」,陳文子,名須無,「文」是他的諡號,馬十乘指的是百室之邑,也表示要備十乘兵車及軍士,以應戰時徵用。又例如柳下惠,他既不姓柳,名字也不是下惠,他是姬姓,展氏,名獲,字禽,封地在柳下,諡號為惠。柳下惠做了「士師」(掌管監獄的官),但是三次上台三次遭到罷免,人們勸他離開,他卻說:「直道而事人,焉往而不三黜?枉道而事人,何必去父母之邦。」意指「若用正道侍奉君主,到哪裡不會被罷黜呢?若用旁門左道侍奉君主,又何必投奔祖國以外的國家呢?」柳下惠選擇堅持「直道而事人」,最後只能去官隱遁,成為「逸民」。《論語》記載孔子對柳下惠的評價是:「降志辱身矣,言中倫、行中慮,其斯而已矣。」意思是,相比伯夷、叔齊的寧肯餓死也不食周粟,柳下惠肯降低自己的理想,雖然屈辱了身份,但是能做到言行舉止合乎道德和理智。所以生為富貴者,就該有相對應的職責使命。
三、貧賤者的本份事是什麼?貧指物質生活窮苦,賤指身分低微。《論語-學而》子貢曰:「貧而無諂,富而無驕,何如?子曰:可也,未若貧而樂,富而好禮者也。」貧而樂亦如子曰:「賢哉,回也!一簞食,一瓢飲,在陋巷。人不堪其憂,回也不改其樂。賢哉,回也!」子貢在衛國為相時,乘華車去探望老同學原憲,「憲攝敝衣冠見子貢。子貢恥之,曰:『夫子豈病乎?』原憲曰:『吾聞之,無財者謂之貧,學道而不能行者謂之病。若憲,貧也,非病也。』」貧窮者易因生活困頓,而萌生曲巧致富及不守節操之手段,因此,會形成不良風氣,像是俗語笑貧不笑娼(娼亦指做奸犯科之人),寧願厚顏無恥,也不願窮困潦倒。
《論語.子罕》:「吾少也賤,故多能鄙事。」孔子年少時做過管帳的「委吏」,及管理放牧牛羊的「乘田」,這些事孔子認為是鄙事,但需注意這些都是管理職,不是一般所謂的「泥腿子」,《孔子世家》:「孔子要絰,季氏享士,孔子與往。陽虎絀曰:『季氏享士,非敢享子也。』孔子由是退。」孔子若是身分低微,為何還敢去參加季氏享士?(魯國三桓之一的季孫氏,邀請士子享宴)孔子當時自認為是士子,只因身上戴孝(要絰:腰上繫表示守孝之物)而被季氏家宰陽虎給斥退,但陽虎並沒有說他身分不合,可能是孔子的父親曾為大夫(鄹邑),所以孔子有時被人以鄹人之子來代稱,雖因年少父親已死,未得庇蔭,但不可能身分低微,不然不可能母死還有餘力殯於五父之衢。人之見之者,皆以為葬也。其慎也,蓋殯也。問於郰曼父之母,然後得合葬於防。所以孔子的吾少也賤,是指年少還未受重用而地位低下,鄙事是指與身分不合的工作。綜合而論,貧賤者的本份事是什麼?如孟子所言《孟子-滕文公下》:「富貴不能淫,貧賤不能移,威武不能屈,此之謂大丈夫。」
四、夷狄的本份事是什麼?夷指東邊,狄指西邊的外族,因外族的文化低於中原,所以中原常以優越感的上位者角度來審視他們,以現代觀念來看其實是一種歧視心裡,這種心態就算現代還是普徧存在,像是日本人之於台灣人,黃種人在歐美社會中的(心裡)地位,2025年5月一位韓國網紅,在法國街頭莫名的被人辱罵攻擊,便是根深蒂固的優越感所形成的歧視心裡,所以夷狄的本份事,就是好好的學習中原文化,並向中原臣服不侵擾。
白話語意解:
有道德修養的君子,遵守自己的本份行事,不貪求範圍以外的名利權位。君子在處於富貴的地位時,要遵守禮節行利世益民的責任;若處於貧賤的生活地位時,要能安份守己,不淫巧取利及敗壞風氣的事;未開化的民族,應該學習美好的文化,服膺上國的事;若處於患難的地方,應該怡然自得,不為環境而動搖心志。居在上位的人,不仗勢欺侮下位的人,處下位的人,不攀緣上位的人,平時端正自己的言行,而且不輕易責備別人,就不會有人怨恨我們。上不抱怨上天沒有庇佑我們,下不責備別人沒有幫忙我們。所以修道的君子,堅守自己的崗位,樂天知命,等待時機和命運;沒有修道的小人,違反中庸之道,行為冒險妄求,希望得到非份的利益。孔子說:「射箭這門功夫,譬如君子的德業,當射不中靶心時,不要責怪靶子不正,應該反省自己的功夫是否到家。」
中庸第十五章
君子之道,辟如行遠必自邇,辟如登高必自卑。《詩》曰:『 妻子好合,如鼓瑟琴;兄弟既翕,和樂且耽。宜爾室家,樂爾妻帑。』」子曰:「父母其順矣乎!」
一、翕:和好。
二、耽(湛):耽,樂久,沉迷。湛,深厚。中庸用耽,詩經常棣及鹿嗚篇用湛。相處和樂感情深厚。
三、帑:兒子、子孫或妻與子的合稱。
四、此章言中庸之道是從身邊親人開始,妻子與兄弟能好合,表示婆媳、妯娌、姑嫂間關係沒有緊張,齊家其實是一門難修課題,但這門修不好,難以談治國平天下。《禮記-檀弓上》有一則記載說:子上之母死而不喪。門人問諸子思曰:「昔者子之先君子喪出母乎?」曰:「然」。「子之不使白也喪之。何也?」子思曰:「昔者吾先君子無所失道;道隆則從而隆,道污則從而污。汲則安能?為汲也妻者,是為白也母;不為汲也妻者,是不為白也母。」故孔氏之不喪出母,自子思始也。孔伋(即子思,孔鯉的兒子)不准其子為其「出母」守喪,在門人的追問下,子思才透露他父親(孔鯉)有為其「出母」守喪。 所謂「出母」就是被父親「休掉」的母親,孔鯉的「出母」就是孔子的妻子亓官氏,換句話說,孔子不知何時已經「休妻」,所以連聖人都難以齊家。夫妻和諧生活在一起,很難用公式來套用,因為除了禮節等公式外,更重的是超越禮之範疇的情感,情感有時是無由來的。《後漢書-梁鴻列傳》:「妻為具食,不敢於鴻前仰視,舉案齊眉。」梁鴻聽聞同縣孟家之女(孟光)有德無容(有德性但貎醜),於是娶之,後與其妻入霸陵山隱居,以耕織為業,詠詩書,彈琴以自娛。梁鴻因得罪漢章帝而逃亡,南逃至吳,依附世家望族皋伯通,為其傭耕。東家見孟光進食不敢仰視梁鴻,舉起盤子高得與自己的眉毛平齊,認為妻對夫如此敬重,絕非平常傭工,乃以禮相待。所以唯一的公式,是夫妻二人皆有德,不然要像舜一樣,以至純孝心去感化家人。
白話語意解:
君子的道,就好比走遠路,必須從近處開始;又好比登高山,必須從低處開始爬。《詩經》上說:「妻子兒女感情和睦,像彈琴瑟一樣的和諧。兄弟感情投合,和樂融融。使你的家庭和順融洽,你的妻子兒女也快樂。」孔子讚美說:「這樣的話,他的父母一定也很順心樂意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