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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庸第廿七章

大哉,聖人之道!洋洋乎發育萬物,峻極于天。優優大哉!禮儀三百,威儀三千,待其人然後行。故曰:茍不至德,至道不凝焉。故君子尊德性而道問學,致廣大而盡精微,極高明而中庸。溫故而知新,敦厚以崇禮。是故居上不驕,為下不倍;國有道,其言足以興,國無道,其默足以容。《詩》曰:「既明且哲,以保其身。」其此之謂與!
一、洋洋,充滿之意。
二、優優者,充足有餘也。
三、禮儀,大禮節也。威儀,小禮節也。
白話語意解:
偉大呀!聖人的道理!充滿在天地間,生育長養萬物,崇高偉大與天等齊。充裕有餘而偉大至極啊!大的禮節有三百,小的禮節有三千。必須等候德行崇隆的君子出現,才能夠照著古聖賢的禮儀去做。所以說:如果不是德行至高的君子,那麼就沒辦法成就最上乘的先天大道。所以君子要恭敬奉持自身先天本具的德行,一方面講學一方面深造求解虛心問道,要致力學習廣大的道體,用心研究精微的道理,修學到最高明的境界,一直遵循著不偏不倚的中庸之道。要溫習考究古聖賢的道理,明悟出新的義理來。而且要心存敦厚的至誠真意而崇尚禮節。所以在上位的人不能有驕矜的心,要愛護部屬。若是下位的人,不能背叛長上,要至誠奉公守法。國家有道的時候,我們就出來宣揚中庸之道,讓國家與大道一起興盛起來。假如國家無道的時候,我們就自修自度暫處默然足以保身。詩經上說:『已經明白最高的道理,又能睿智依順自然,就可以安保自身。』就是在說這個道理吧!

中庸第廿八章

子曰:「愚而好自用,賤而好自專,生乎今之世,反古之道。如此者,災及其身者也。」非天子,不議禮,不制度,不考文。今天下車同軌,書同文,行同倫。雖有其位,茍無其德,不敢作禮樂焉;雖有其德,茍無其位,亦不敢作禮樂焉。子曰:「吾說夏禮,杞不足徵也。吾學殷禮,有宋存焉;吾學周禮,今用之,吾從周。」
一、杞不足徵也:杞國,是中國歷史上自商朝到戰國初年的一個諸侯國,國祚延綿1000多年,國君為姒姓,禹的後裔。商湯滅夏後,分封夏朝的後人於杞,此後杞國時存時滅。周朝初年,再次賜予杞國封號,自東樓公起,有史料可考的傳了二十位國君。直到西元前445年,杞國亡於楚國。杞國人乃是夏朝王室之後,存有夏禮,因此孔子曾爲考察夏朝之禮而到訪杞國。只是由於杞國文獻也多散失,因此孔子感慨道:「夏禮吾能言之,杞不足徵也」
二、今天下車同軌,書同文,行同倫。在管子(管仲)君臣上中,「天子出令於天下,諸侯受令於天子,大夫受令於君,子受令於父母,下聽其上,弟聽其兄,此至順矣。 衡石一稱,斗斛一量,丈尺一綧制,戈兵一度,書同名,車同軌,此至正也。」管子用「車同軌」表達自己對包括車輛交通有統一法令的願望,「君據法而出令,有司奉命而行事,百姓順上而成俗,著久而為常。」「是以四海之內,可得而治」。因此在春秋時代,車輛道路沒有統一的規範。中庸書於子思,子思時代已進入戰國初期,在史記秦始皇本紀中,「一法度衡石丈尺,車同軌,書同文字。」秦始皇初定天下,為使政令能通行全國,遂統一全國的度量衡、車軌寬度及文字等。所以有人認為子思時代尚未有統一的規範,為何會說「今天下」?這三句話用在這裡,是強調現今的禮樂制度是先聖先賢所制訂的,是可依循的標準。
白話語意解:
孔子說:「愚昧的人,卻反而偏愛自作聰明;地位卑賤的人,卻反而偏愛自作主張不聽別人指揮。若不是天子,就不該議論禮法的正誤,不可以制作新的法度,不可以改造文字。現今的天下,車子的軌距同等,寫的都是一樣的文字,所有的行為都受一樣的倫常規範。但是,雖然有天子的地位,如果沒有聖人至誠的德行,還是不敢擅自改造禮法、制作禮樂。雖然有聖人至誠的德行,如果沒有天子的地位,還是不敢擅自改造禮法、制作禮樂。孔子說:『我可以講論夏朝禮法制度的大意,不過夏朝的後代杞國,已經沒充足的資料可供證明正確的夏禮。我學習到殷商的禮法制度,殷朝的後代還有宋國仍存在著,可供參考。我學周代的禮法制度,因為是周公制禮作樂所訂的制度,正是現今在所採用的。制度完全而符合時代,所以我依從周禮來實行禮教。

中庸第廿九章

王天下有三重焉,其寡過矣乎!上焉者雖善無徵,無徵不信,不信民弗從;下焉者雖善不尊,不尊不信,不信民弗從。故君子之道本諸身,徵諸庶民,考諸三王而不繆,建諸天地而不悖,質諸鬼神而無疑,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。質諸鬼神而無疑,知天也;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,知人也。是故君子動而世為天下道,行而世為天下法,言而世為天下則。遠之則有望,近之則不厭。《詩》曰:「在彼無惡,在此無射;庶幾夙夜,以永終譽!」君子未有不如此而蚤有譽於天下者也。
一、三王者,指夏禹、商湯、周文王也。
二、惡,讀音貳,射音妬,惡、射二字同義。無惡、無射,皆為無厭之義。夙、蚤二字亦同義,早晨也。引詩美盛德之君子曰,在外無人憎惡,在內亦無人憎惡,朝夕自修不懈,永遠保此名譽。
白話語意解:
「統治天下有三項很重大的事情,想要做好一定要先修身減少過失。」在上位者,前代的禮法雖然很好,因為年代過於久遠沒有辦法考證。既然無法考證,就沒有辦法讓人信服。既然無法讓人信服,百姓就不會去遵從他的啊。在下位者,雖然對禮法研究得很完善,但是沒有天子的尊位。既然沒有天子的尊位,即使說出來也沒有人會相信的禮法。既然無法讓人相信,百姓也就不會去遵從他的啊。所以統治天下的君子,對於議論禮法的正策制訂、變更的標準、改造文字這一類的事,首先根據本身的德行而以身作則,然後再從老百姓的信服程度來加以驗證。再去考查三代聖王,夏禹、商湯、周文王所建立的道德,典章制度沒有錯誤。建立於天地之間,而不違背天地之德。質問於鬼神的形跡,也是應對如流,使人沒有疑慮。等到百世以後的聖人出來,大道依舊一貫而沒有絲毫疑惑。質問於鬼神的形跡,也應對如流,使人沒有疑慮,這是知道天理;等到百世以後的聖人出來,大道依然一貫而沒有絲毫疑惑,這是知道人性。所以盛德的君子沒有舉動就罷了,一有舉動的話就必定成為天下的達道。沒有行為就罷了,一有行為就必定能成為讓天下人遵循的軌範。沒有言論就罷了,一發表言論就必定能成為天下人遵循的準則。由於君子的盛德,大道教化於天下,聲望遠布於世人。所以凡是遠離他的人都內心仰慕嚮往。親近他的人,蒙受時雨春風,樂於遵從而不感厭煩。詩經周頌振鷺說:「盛德的君子在外沒有人憎惡,在內也沒有人憎惡;希望從早到晚都自修不懈,永遠保有這個美好的名譽。」至德君子沒有不因為這樣自我修為,而能夠早早在天下享有美譽的。

中庸第卅章

仲尼祖述堯、舜,憲章文、武;上律天時,下襲水土。辟如天地之無不持載,無不覆幬,辟如四時之錯行,如日月之代明。萬物并育而不相害,道并行而不相悖,小德川流,大德敦化,此天地之所以為大也。
一、祖述:宗奉、效法古人的所作所為。《論語》子貢曰:「如有博施於民而能濟眾,何如?可謂仁乎?」子曰:「何事於仁!必也聖乎!堯舜其猶病諸!夫仁者,己欲立而立人,己欲達而達人。能近取譬,可謂仁之方也已。」子貢問孔子:「如有人廣施恩澤給人民,而能使大眾都得到救濟,怎麼樣?可以算做『仁』嗎?」孔子說:「這何止於『仁』呢?恐怕只有聖人才能夠的吧?可是,就像堯、舜之聖,也尚且對此有所不足呢!講到『仁』是自己想要有所成就,也希望他人能有所成就;自己想要求通達,也希望他人能通達。自己能成為他人效法的譬喻,可以說是仁者所呈現的樣子了。」
人欲與天心常在拔河拉鋸,這在堯舜之前所沒有的,在舜禹之時才浮現出來,堯傳帝位予舜時,堯曰:「咨!爾舜!天之曆數在爾躬,允執其中!四海困窮,天祿永終。」〈堯曰〉這句「允執其中」傳說是堯傳舜的四字心法,到舜傳帝位予大禹時云:「人心惟危,道心惟微,惟精惟一,允執厥中。」《尚書-大禹謨》這著名的「十六字心傳」,說明二代之間的民心變化。在堯天舜日時,人民含哺而熙,鼓腹而遊,率性自然,與道合一。故不知仁義道德是何物?綱常倫理之教條?一言一行皆出於本性之自然,毫無虛假造作,因此,堯交待舜只需讓百姓「允執其中」即可,依著自性、仁心而為,天下自然大治。到舜晚年時,適天下大水災厄,大禹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,是出於為天下之仁心,承接帝位時,舜告之曰:現天下人心有變,為了私欲常與仁心拉鋸,故心陷於危怠不安的情境,以至於合正道之心念微弱許多,因此,禹啊!您要讓百姓們心念純一無染,只應允仁心來作用。仁心若能常作用,縱使置於生死抉擇的大是大非中,也不會有違天理良心。
二、憲章:典章制度。
文武之政,布在方策。文王「三分天下有其二,以服事殷,周之德,其可謂至德也已矣。」 周文王是殷朝諸侯,天下諸侯歸順周文王的有三分之二,但是周文王以大事小,率天下諸侯歸順紂王。他不是畏懼殷紂王的勢力,也不是姑息殷紂王繼續為惡,而是希望殷紂王早日悔悟,改惡修善,利益蒼生。後來周武王伐紂,是為了「弔民伐罪」解救百姓的疾苦,誅殺一個禍國殃民的獨夫而已,無損於周之至德。
《論語》舜有臣五人,而天下治。武王曰:「予有亂臣十人。」孔子曰:「才難,不其然乎?唐虞之際,於斯為盛,有婦人焉,九人而已。三分天下有其二,以服事殷,周之德,其可謂至德也已矣。」舜只有五個大臣,而天下大治。周武王說:「我有治國大臣十人。」孔子說:「古人說:『人才難得。』不是這樣的嗎?自古堯舜時,人才就很難得,到今天的周朝開國之初,也只有十人,已經算是比較多的了。而且其中一人是治理內政的女人,算算也只有九人而已。當紂王無道之時,天下有三分之二的諸侯已叛殷而歸周,文王雖得到過半數的諸侯擁戴,還是以臣位事奉商紂王。文王的德行,可說是最高的德行了。」聖人能成就聖業,是因為善用人才,也感慨人才難得,明主難遇。舜有臣五人,孔安國說是禹、稷、契、皋陶、伯益。武王的亂臣十人,亂臣是指治亂之臣,馬融注:「亂,有亂,治也。治官有十人,謂周公旦、召公奭、太公望、畢公、榮公、大顛、閎夭、散宜生、南公适。其一人謂文母(文王妃太姒)。朱子引劉敞之說以為子不能臣母(母親不得為兒子之臣),當指武王后,即太公女邑姜。
三、小德川流:較小的德惠如同溝渠引水灌溉,容易感受到恩澤。像政府鋪路造橋利民生之事,易感到受惠。
四、大德敦化:深遠的德澤在不知不覺中使人受惠,如天雨時有人不覺得有利,但無雨時才知其重要性。季康子謂子游曰:「仁者愛人乎?」子游曰:「然。」「人亦愛之乎?」子游曰:「然。」康子曰:「鄭子產死,鄭人丈夫舍玦珮,婦人舍珠珥,夫婦巷哭,三月不聞竽琴之聲。仲尼之死,吾不聞魯國之愛夫子奚也?」子游曰:「譬子產之與夫子,其猶浸水之與天雨乎?浸水所及則生,不及則死,斯民之生也必以時雨,既以生,莫愛其賜,故曰:譬子產之與夫子也,猶浸水之與天雨乎?」
孔子一生傳道,形成中國特有的儒家文化,平時不覺得有什麼特別,甚至煩其禮節太束縛,但當天災人禍時才知人性本善的道理。這點可以觀察歐美每當有天災人禍時,必有暴民上街燒殺搶奪之情事,而受儒家文化熏陶較深之國家,例如日本及台灣,過去發生天災時則不見歐美之情事,可見大難臨頭時,受儒家文化涵養之人心,能顯現出良知良能,人饑己饑之民胞物與精神。
有德者不是用嚴刑峻法來治理人民,而是讓人民依著良心處世,良知良能會告訴他,什麼不能做!什麼是不能逃避的!這章的思想與老子的「法令滋彰、盜賊多有。」觀點一致,人民若只依法而生活,就只會活在條例之中,超出條例範圍,就可以隨心所欲,胡作非為。例如有人沾沾自喜的說:「今天賺到一千八了,因為闖紅燈沒被抓到。」記得年少時,村裡有戶人家有警察來拜訪,之後這戶人家出門都低頭不敢正眼看人,因為家中小孩在街上調皮,打壞別人的器皿,警察正好看到,將這小孩帶到派出所,用木棒打屁股數下,然後帶回家裡並吿之其父母。這一家人便因此事而羞愧不敢見人!現今社會有時可聽聞到「我犯了什麼法啊?」「你告我啊!」之類的不依良心處世者,真是令人唏噓!
筆者到美國時,有發覺到他們守法精神真的很確實,筆者與朋友過馬路時,快過完時,按台灣生活「習慣」,因為要左轉,所以還未上到人行道,就踏出斑馬線往左偏去,結果遭到義交吹哨子,我們立刻跳回斑馬線,那位義交一直唸我們,我們知道是不對的行為,只能低頭快步離開。嚴謹公正的法律及守法的國民,這個國家應該動亂很少才對,筆者指的是動亂不是犯罪率,台灣雖然鑽小漏洞,不守規距的習性,比歐美要多,但是一逢大天災時,卻是不一樣的情況。美國過去許多災難發生時,例如一九七七年紐約大停電 ,二00五年卡崔娜颶風等等,守法的國度成了暴民之鄉,反觀亞洲的台灣及日本,分別曾發生過嚴重的天災,台灣一九九九年的九二一大地震,日本二0 一一年的三一一大地震及海嘯,二地的居民非但沒有成為暴民,還發揮出人饑己饑,悲天憫人的慈悲心懷,援助受難的人們,會有這些不同的表現,一定是跟文化素養有關,歐美人雖然守法,但當覺得法律力量消失或薄弱時,隱藏在心中的邪念,便無顧忌的化為行動。而受儒家文化薰陶的民族,在臨大難之時,比較能依著良知良能來處世。因此,法律雖然公平、有規則,但也只能在有執行力量在時才有作用,不如良心彰顯來的有用。
白話語意解:
孔子尊敬推崇堯舜的德行,談論中必以其德行加以引喻;推崇文王、武王所制訂的典章制度。效法上天自然的時節及運行之道;向下順應水土恆常不變的道理。就好比天地一般,沒有什麼事物是不承載在上的,沒有什麼事物是不覆蓋在下的。又比如一年四季更迭運行,就好像太陽和月亮交替輝映於世間。先天的存心,慈悲而仁愛,因此天地萬物一齊生長化育而不互相妨害。大道平等無諍,所以同時一併施行而不會互相悖亂。小的德行就好比川流不息的渠水,灌溉著大地;大的德行寬宏厚實的化育著萬物。這就是天地宇宙之所以浩瀚偉大的道理。

中庸第卅一章

唯天下至聖,為能聰明睿知,足以有臨也;寬裕溫柔,足以有容也;發強剛毅,足以有執也;齊莊中正,足以有敬也;文理密察,足以有別也。溥博淵泉,而時出之。溥博如天,淵泉如淵。見而民莫不敬,言而民莫不信,行而民莫不說。是以聲名洋溢乎中國,施及蠻貊;舟車所至,人力所通,天之所覆,地之所載,日月所照,霜露所隊;凡有血氣者,莫不尊親,故曰配天。
一、聰明睿知:耳聰目明思想純正有智慧。
二、臨:到達,上位者視導下位者。
三、發強:振作精神,自強不息。
四、齊莊中正:身心清靜,嚴肅莊嚴,中正不偏不倚。
五、文理密察:通曉文章義理及覺察隱喻涵義。
六、溥博:廣大周遍。溥(音普)同「普」。
七、蠻貊:本指南蠻、北狄。後比喻四方未開化的民族。
八、隊:同墜。
此章開始以至聖,至誠作為中庸之結語,結以前述孔子聖德為喻,至聖者德能澤被四海感召萬民,乃因至誠不息於中庸之道,仁德之造化之功,成就浩大深緲,與天地同明,千古之典範。
白話語意解:
只有達至天下極高的至聖境界,乃能辨明耳朵聽到的是是非非,察明眼睛見到事物真偽,思想通徹明達,以智慧應對事物,有能力居上位來視導萬民。胸襟寬大,溫和柔順的待人接物,其度量廣大如海,似能包容一切而且還有餘裕。奮發振作、剛直堅定、勇毅力行,能夠妥慎決斷並且有餘裕擔當大事。心念純一、莊重肅穆、中立不偏、公正無偏,使人對其恭敬。通曉文章義理及覺察隱喻涵義,所以能辨別文章所彰之理。普遍而廣大如同源頭的泉水,經常的流露出來。他的德行廣大無比,猶如上天一般。他的思慮幽靜深邃,如同深淵難以測量。他的舉止表現,百姓沒有不恭敬的;他的言語談論,大眾沒有不信服的;他的行動作為,人民沒有不喜悅的。所以至聖的聲名,洋溢充滿了全中國,向四方廣為傳佈,延及未開化的邊遠民族。凡是車輛舟航所能抵達的地方,人力所能通行的所在,上天所有覆蓋的區域,土地所能負載的萬物,太陽月亮所能照耀的範圍,風霜雨露所能墜落的世間。凡是能呼吸、有血氣的人,沒有不尊敬至德的聖人,沒有不親愛他的大道。所以說聖人的德性,可以與上天相匹配。

中庸第卅二章

唯天下至誠,為能經綸天下之大經,立天下之大本,知天地之化育。夫焉有所倚?肫肫其仁!淵淵其淵!浩浩其天!茍不固聰明聖知達天德者,其孰能知之?
一、經綸:整理蠶絲。引申為規劃、治理。經綸天下之大經,指能指引示現不變的真理,這真理難以言說,不明者像絲線交纒,錯綜複雜,自性能不斷流露出來者,才能在紛亂的思緒出,理出正確的道路。
孔子一以貫之,示導不同弟子的問題,因才施教也是因應不同的習氣、障壁而指引適合的明路。孔子的道是什麼?及如何運用此道貫通一切學問?我們從幾件事來瞭解:
孟懿子問孝,孔子說:「不違禮。」樊遲駕車時,孔子告訴他:「孟孫問孝於我,我說:『不違禮』。」樊遲說:「什麽意思?」孔子說:「活著時按禮侍奉;死之後按禮安葬、按禮紀念。」《論語-為政》
宰我問道:「三年的喪服,期限太久了!因為君子三年不行禮,所習的禮一定殘缺;三年不奏樂,所學的樂一定遺忘。何況就天道的週期來說,一年的時間,舊的穀物食用已盡,新的穀物已收割登場,舊的火種已廢棄,新的火種用鑽木取得,一切更新,所以三年之喪其實一年便可以終止了!」孔子說:「只經過一年,便吃著好吃的米糧,穿著華麗的衣服,你能心安嗎?」回答說:「心安。」孔子說:「既然你能心安,就去做吧!君子在居喪期間,吃著美味卻不覺得甘美,聽著音樂卻不覺得快樂,住在室內卻不覺得安適,所以不這樣做。現在你說能心安,那就去做吧!」宰我出去後,孔子說:「宰我真是不仁啊!孩子生下三年後,才能離開父母的懷抱。對父母服三年喪,是天下通行的禮節。宰我啊,他對父母有三年的愛嗎?」《論語-陽貨》
《論語-為政》這一章樊遲聽到孔子的回答,他的反應是「何謂也」,我們若用當時的情境來觀察,樊遲的表情應該是困惑不解的,所以才直問「是為什麼呢?」後人對孔子的評語中有句「因材施教」,但這句話不是發生在這個時候,二人的對話中,因為孔子的弟子們一直很困擾,相同的問題,不同人會有不同的答案,對弟子而言,沒有一致性的標準答案,是很難去理解及應用的,因此當孔子說「無違」時,樊遲便困惑了,怎麼跟過往的答案又不一樣了?優秀如子貢對評論孔子的「道」是:子貢說:「夫子的文采辭章境界,可以學得到也聽得懂;但夫子講述到自性與天道之理時,是學不來也聽不懂的。」《論語-公冶長》
叔孫武叔在朝庭上對大夫們說:「子貢賢於孔子。」子服景伯把這話告訴子貢,子貢說:「拿圍牆做比喻吧,我的牆齊肩高,站在牆外,就能看到我家裏富麗堂皇;孔子的牆幾丈高,如果不從大門進去,就看不見雄偉壯觀、多姿多彩的景象。進得去門的人太少了,叔孫先生這麽說,也是可以理解的!」《論語-子張》
子貢的聰辯之才,對孔子之道如萬仞宮牆般不可窺測,所以當孔子問他吾道一以貫之時,他不能體悟,孔子才說:
子曰:「回也奇庶乎!屢空;賜不受命,而貨殖焉;億則屢中。」《論語-先進》 子貢在經商方面是能嗅出財經趨勢,但卻不能承接他的天命。反而個性憨厚的曾子卻能契入,就好像一個是神秀一個是惠能一般。孔子為什麼相同的問題,回答的會因人而異呢?其實這便是「一以貫之」之道。對孟懿子回無違,是因為他當時已是遲暮之年,怕一生於孝有虧,故問孔子,孔子告之他有盡到對父母生、死、祭之禮。他死後兒子孟武伯非常傷心難過,同樣請教孔子他有沒有盡到孝,孔子見他如此難過,便回父母只擔心孩子的身體是否有恙。同樣的問題,不一樣的情況,所以不能有一樣的答案,答案雖不同但都指向相同的道理。第二句陽貨篇,孔子與宰予的對話,宰予舉了許多論點及數據,來證明他的觀點,以現代來講,確實沒有一家企業會同意喪假可以放三年之久,也的確做生意的三年不開張,顧客都流失掉了,對士農工商,國家經濟會有影響,孔子對他的論述並沒有反駁,因為他說的都沒有錯,但孔子只問宰予「心會安嗎?」結果宰予並不是用他的良知良能來回答,而是用知識、數據、理論來回答,因此孔子說他「不仁啊!」因為宰予不是用良心應事,而是用識心來辨事。從以上二句可以體會到,孔子的「一以貫之」之道,便是一切都從良心思考,從良知做起,也就是佛家所說的一切不離自性,自性能生萬法。
二、肫肫:誠懇的樣子。
白話語意解:
這天下只有至誠無息的人,才能夠疏理出最適佳的真理大道,確立天下人遵循的根本大道。知曉天地萬象演化、蘊育的道理。他所依靠的是什麼呢?至誠至懇的仁心表現;如深淵一樣不斷的流露出;心胸廣大,就如蒼天一般。如果不是充實自己聰明聖知而達到天德境界的人,有誰能夠徹悟中庸之理?
中庸第卅三章

《詩》曰:「衣錦尚絅」,惡其文之著也。故君子之道,闇然而日章;小人之道,的然而日亡。君子之道:淡而不厭,簡而文,溫而理,知遠之近,知風之自,知微之顯,可與入德矣。
《詩》云:「潛雖伏矣,亦孔之昭!」故君子內省不疚,無惡於志。君子所不可及者,其唯人之所不見乎!
《詩》云:「相在爾室,尚不愧于屋漏。」故君子不動而敬,不言而信。
《詩》曰:「奏假無言,時靡有爭。」是故君子不賞而民勸,不怒而民威於鈇鉞。
《詩》曰:「不顯惟德!百辟其刑之。」是故君子篤恭而天下平。
《詩》曰:「予懷明德,不大聲以色。」子曰:「聲色之於以化民,末也。」《詩》曰:「德輶如毛」,毛猶有倫;「上天之載,無聲無臭」,至矣!

一、衣錦尚絅:《詩經》〈國風•衛風•碩人〉中描寫齊女莊姜出嫁衛莊公的壯盛和美貌的詩。
碩人其頎,衣錦褧衣。齊侯之子,衛侯之妻,東宮之妹,邢侯之姨,譚公維私。
手如柔荑,膚如凝脂,領如蝤蠐,齒如瓠犀,螓首蛾眉,巧笑倩兮,美目盼兮。
碩人敖敖,說於農郊。四牡有驕,朱幩鑣鑣,翟茀以朝。大夫夙退,無使君勞。
河水洋洋,北流活活。施罛濊濊,鱣鮪發發,葭菼揭揭。庶姜孽孽,庶士有朅。

好個身材修長的美女,錦繡衣裳外披著麻紗單罩衫。她是齊侯的女兒,她是衛侯的新娘,她是齊國太子的胞妹,她是邢侯的大姨,譚公是她的妹婿。手像春草般的柔嫩,膚如油脂般光滑柔白,頸似天牛幼蟲般的潔白纖長,齒若瓠子般的齊整潔白。額廣而方正眉長而纖細,嫣然一笑動人啊,黑白明亮的眼睛真嫵媚啊。好個高挑的女郎,車歇郊野農田旁。看那四馬多雄健,紅綢繫在馬嚼上,華車徐駛往朝堂。諸位大夫早退朝,今朝莫太勞君王。黃河之水白茫茫,北流入海浩蕩盪。下水魚網嘩嘩動,戲水魚兒刷刷響,兩岸蘆葦長又長。陪嫁姑娘身材高,隨從男士貌堂堂!
詩中先說明莊姜的身世背景是多麼的顯赫,一身的外貎是多麼的美麗,隨嫁的儀仗是多麼的盛大,但耀眼的華服是卻罩著一件不起眼的袍子。因為在出嫁的路途中,為避免塵土弄髒了錦衣華服,特別披了一件樸素的袍子,到達目的地後只要將袍子脫去即可。因此,這首詩隱喻為君子內德如華麗眩耀的妝容,而其外在表現卻是樸素的言行儀態,平時這樸素的外表是可以保護他不受傷害,但需要他展現時,則是有讓人讚嘆的內涵及才華。此詩的隱喻,藉美妙女子及盛大的出嫁陣容,皆是因為有外在樸素、不起眼的麻紗袍子所保護著,因此君子不會刻意彰顯其德才。
二、鈇鉞:古代行刑的斧頭。
三、知微之顯:知道在最隱微的地方行善,心中卻沒有絲毫住著於善名的形跡,這才是真正最顯明的善行,也才可以進入道德的最上乘境界。老子云:「善行無轍跡。」此與佛家之無住布施義同。金剛經妙行無住分第四云:「菩薩於法,應無所住行於布施。」大學云:「心不在焉,視而不見,聽而不聞,食而不知其味。」云心不在亦無住義也。
四、德輶如毛:輶(音尤),《說文解字-車部》:「輶,輕車也。」《詩經-大雅-烝民》篇所載,這是尹吉甫讚美仲山甫的詩,意謂最高境界的德行,有如羽毛般輕微,但是人民卻很少能把他舉起來。亦即是大德敦化,「上天之載,無聲無臭。」或「泰伯其可謂至德也已矣,三以天下讓,民無得而稱焉。」
白話語意解:
詩經國風衛碩人篇說:「華麗的衣裝外面套著一件樸素的單衫。」這是希望不要讓那華服太過顯著。所以君子待人處事的道理,好像這樣,外表鋒芒不要太顯露,但是美在內裏,時間久了,自然一天天的讓美好聲譽張揚開來;而小人的為人,恰好相反,外表雖然很光鮮亮麗,但是沒有內在的美,有名無實,時間久了,自然一天天的消失。君子待人處世的道理,雖然平淡無味,卻不會給人厭惡,以本質來說,雖然簡單而平凡,但是文理井然有序,知道達到遠處是要從近處著手,知曉教化從自己做起,以身作則,先度化自己,然後才能度化別人,知道在最隱微的地方行善,心中卻沒有絲毫住著於善名的形跡,這才是真正最顯明的善行,能夠明瞭以上的道理,是可以進入有德之行。
詩經小雅正月篇說:「雖然魚兒深潛水中,伏藏隱蔽。但是在漁人眼中,仍然甚為清晰明顯。」所以有道德,有修養的君子,時時反省自身,心地光明,沒有悔恨,無愧疚於心就好了,因為君子所以使別人趕不上的,就是在於別人看不到的地方用功夫。
詩經大雅抑之篇說:「看你一個人獨自在屋子裏,最深暗別人看不到的地方,也要兢兢業業存養省察,做事光明磊落,不會做出愧對屋漏之神的事。」因為君子的修養到這種境界,所以不須要有什麼舉動,別人自然遵敬他,不須要說什麼話,人家自然會相信他。
詩經商頌列祖篇說:「神明的降臨,沒有一點的聲音與言語,人們受到聖靈的感化,都能肅靜而沒有紛爭。」所以居上位的君子,毋須假藉外在的獎賞手段,人民就自然地會振奮向善、彼此勸勉;也不必把憤怒的情緒表現在臉色上面,人民會因為誠摯敬信而懾服於威嚴,比峻法刑戮更加畏懼。
詩經周頌烈文篇說「以德行來教化人民而不著痕跡,不會顯露出他道德高尚的樣子。天下諸候與各領域所有的領袖,都取法這樣的典型來仿效。」所以在上位的君子心中存養著至誠的思想、容貌表現出至誠的儀態,以篤實恭敬的態度來應對一切,以彰明道德來教化人民,那麼天下就會太平了。詩經大雅皇矣篇說:「我懷抱著天賦靈明的德行,對於人民善誘教化啟迪本心,不必大肆採用典禮、儀式等聲色的途徑來迷惑人民。」孔子說:「教化人民身教優先,若採用種種外在言語教誡,以及典禮、儀式的形色來教化人民,那是最末一等的作法。」「道德的感化不著痕跡,它的輕柔像毛髮一般。」孔子說:「毛髮的輕柔還是可以比擬的。」詩經大雅文王篇裡頭說的:「上天化育萬物,沒有聲音,也沒有氣味。」孔子感歎說:「這樣才算達到至高無上境界啊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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