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行由品(神秀/五祖的偈)
神秀的偈
神秀(606年—706年),少時博覽經史,聰敏多聞,五十歲,至蘄州黃梅參謁五祖弘忍大師,並成為五祖首座弟子,有神秀上座的名聲。五祖圓寂後,神秀離開東山寺,隱密修行。第二年,也是惠能離開獵人隊至法性寺出家之時,至江陵當陽山玉泉寺,大開禪法,聲名遠揚為禪宗的北宗開創者。其教義傳遍西京長安、東京洛邑,並曾獲得武后、中宗、睿宗三帝之皈依,有「兩京法主、三帝門師」之尊號,高壽過百歲,諡大通禪師。 要理解神秀當時依其心智所作的偈,雖不得五祖認可,但也鼓勵「依此偈修。免墮惡道,依此偈修,有大利益。」至於五祖令門人炷香禮敬,盡誦此偈,「即得見性」。這番話是為了牽引根器較低的弟子,能向上增長,所給予的激勵之辭。從達摩傳四卷《楞伽經》給二祖神光(慧可)到五祖之時,教內皆是以此經為傳法之要。 唐道宣之《續高僧傳》:
「初達摩禪師以四卷楞伽,授可曰:『我觀漢地唯有此經解,仁者依之,自得度世。』」
(馬祖)一日謂眾曰:「汝等諸人,各信自心是佛,此心即是佛心。達摩大師從南天竺國來,躬至中華,傳上乘一心之法,今汝等開悟。又引《楞伽經》文,以印眾生心地,恐汝顛倒,不自信,此心之法各自有之。故《楞伽經》云:『佛語心為宗,無門為法門。』又云:『夫求法者應無所求,心外無別佛,佛外無別心。不取善、不捨惡,淨、穢兩邊俱不依怙,達罪性空,念念不可得,無自性故。』」
神秀是主張坐禪三眛,也是義學者,在講經方面造詣很深。神秀示寂時,中書令張說製其碑文,其中記述:「特奉《楞伽》,遞為心要」之句。看出神秀視《楞伽》為禪之心要。五祖時雖轉以《金剛經》為主,但同時也兼用《楞伽經》。只不過在當時已變成名相。本經以大乘唯識、唯心的哲理,需具有飽學之士才有能力研讀本經,這可能是神秀能成為首座教授師的原因。
以唐代法藏所撰作《入楞伽心玄義》,用十門分別註釋其要點,其中六門「所詮宗趣」,概括地記述《楞伽經》之內容,來作一簡單的介紹:
「第六所詮宗趣者,語之所表曰宗,宗之所歸曰趣。通辯此經宗趣有十:一、或說無宗,二、或唯妄想,三、或自覺聖智,四、或說一心,五、或開二諦,六、三無等義,七、或以四門法義,八、或以五門相對義,九、立破無礙,十、顯密自在。」
楞伽經的要點是以無為宗;去妄想;內證自覺;一切存在唯心所現;分明真俗二諦;境、行、果三法門;法、性、識、空;教義、理事、境行、比證、因果相對;破邪見外道、法執二乘、謬解菩薩;依眾生根器說顯說密。
以此經來理解神秀的偈,就不難看出,偈之要義是「去妄歸真」,但此偈的歸真是歸於那?他以身、心來喻為「真體」,是去了「妄」又著了「真」。
六祖亦是以無為宗,無念、無相、無住,三者同一;一有三相,就像一個圓球,必須要從三個角度才能見其全貎(人的視野約可見140~170度範圍)。神秀的境地與禪宗公案「清稅孤貧」相似:
曹山和尚因僧問云:「清稅孤貧,乞師賑濟。」山云:「稅闍梨!」稅應諾。山曰:「青原白家酒,三盞喫了猶道未沾唇!」這位稅闍梨(教授師)認為自己的修行已到心無掛礙、無煩無惱,斷盡一切妄想執著,他想請曹山和尚為他印可,曹山和尚只喊了一聲他的法號,他就露出了「家財萬貫」。世間有二大財富,一為名;一為利,只要還執有名或捨不去一物,都是家(枷)累在身。曹山和尚知道他是很努力精進的修行,才會說喫了三盞的青原白家酒,青原白家酒可能是在那個時代,青原著名的釀酒家,比喻在這麼殊勝的頓悟法門中,努力這麼久這麼深,卻還無法入其法要,所以這句話是為其婉惜。
再來比對機緣品中,六祖與懷讓的對話:
懷讓禪師,金州杜氏子也。初謁嵩山安國師,安發之曹溪參叩。讓至,禮拜,師曰:「甚處來?」
曰:「嵩山。」
師曰:「什麼物,怎麼來?」
曰:「說似一物即不中。」
師曰:「還可修證否?」
曰:「修證即不無,污染即不得。」
師曰:「只此不污染,諸佛之所護念;汝既如是,吾亦如是。」
神秀的偈: 「身是菩提樹,心如明鏡台,時時勤拂拭,勿始惹塵埃。」五祖認為此未見性,欲覓無上菩提,了不可得。可是懷讓說的「污染即不得」六祖不但認同還表示是「諸佛之所護念,汝既如是,吾亦如是」為何神秀的勿污染是未見性,而懷讓的就見性,且六祖也是如此護念?
神秀是一種斷除念頭的修行,要讓心中不起任何煩惱妄想,也不對境而起任何的善惡之心,以現代話語來說,就是設法讓腦波、心跳、呼吸不會因外境事物而有起起伏伏。六祖的勿污染,這裡先以一些形象化來描述,當自性因境而起時,生起了慈悲心,欲助化眾生而有激動、熱心、急切等等的「心念」,這心念要設法不受到「污染」而冷卻下來,自性一起,就會不自覺得想幫助他人,但隨之而來的「污染」可能會讓人忘了「初發心」,所以神秀修行的是,念頭上的心不會起雜念(如同木石一般),而六祖或見性之人,是不讓自性的作用有干擾而停滯(知見一切法,心不染著,是為無念。用即徧一切處,亦不著一切處;但淨本心,使六識出六門,於六塵中無染無雜,來去自由,通用無滯,即是般若三昧,自在解脫,名無念行。)因此,神秀勤拂拭的是念頭而不是自性。見性之人明白自性不生不滅,不用修治,但要讓其恆常有作用,若無作用依然無利於眾生,不依自性而作用,易受心識雜染而偏邪。有一個「巖喚主人」的公案:「瑞巖彥和尚,每日自喚主人公,復自應諾,乃云:『惺惺著!喏!他時異日莫受人瞞!喏!喏!』」瑞巖和尚每天自言自語的奇怪舉動,就是時時刻刻提醒自己,要讓自性能一直當家作主,提防自己莫受煩惱妄想給雜染了。那個時期有許多禪師皆是如此,像趙州和尚掃塵,提醒自己塵由外來,雖是一點點也要勤掃除。南泉普願禪師洗衣服,僧人問難道還有這個必要嗎?南泉抓起衣服說:「奈何這個!」名相難淨。大安禪師對眾說:「我這三十年來只看一頭牯牛,若落路入草,便把鼻孔拽轉來,才犯人苗稼,即鞭撻。」他三十年來的修行,只為了防止妄念生起。衹林禪師更絕,瘋瘋癲癲十二年 。再舉一個很有意思,又很直接了當的公案來總結:「興陽讓和尚因僧問:『大通智勝佛,十劫坐道場,佛法不現前,不得成佛道時如何?』讓曰:『其問甚諦當。』僧云:『既是坐道場,為甚麼不得成佛道?』讓曰:『為伊不成佛。』」這公案如果不明其意,是被「大通智勝佛」的佛號給迷惑住了,僧人用矛盾問法來提問,一尊佛住世,當有其一大事因緣,但是卻又無佛法來開示悟入,這樣衪如何完成衪的大事因緣呢?清讓和尚的回答很乾淨利落「為伊不成佛」,換個說法:「若能依自性,眾生便是佛;不能依自性,佛也是眾生。」
神秀雖然也是勤拂拭勿使惹塵埃,但他是為了身及心,而不知主人公在那。見性的禪師們並沒有「止息止念」,因為他們知道「西天胡子因甚無鬚?」 無外塵所染,佛性長坐。
五祖的偈 「有情來下種,因地果還生;無情亦無種,無性亦無生。」
「對於有情含識的眾生,應播下成佛種子在他們八識心田中,使萌生覺悟的芽接續佛種;眾生因下種於識田因地中,當漸生覺芽而得果。至於像無情識的死物,無佛性便不能播種;既然了無佛性,自然亦不必期待出生佛果的希望。」
這段解釋在坊間常見到,前二句大致沒問題,但後二句若真是五祖的原意,就太沒道理了。首先,有什麼人會對木石說法?(除了生公說法頑石點頭),若不是指木石而是暗指如木石般的人呢?就更沒道理了,佛說眾生皆有佛性,若有可捨棄的眾生,就有違佛之悲願,故這個解釋是不合於理的。
五祖作這個偈是最後給六祖的慈示,一般為文論述會有一個固定的模式,尤其是長輩勸戒晚輩之文,必先明道理,再言做法,後剴切勸戒。例如諸葛亮戒子書: 「夫君子之行,靜以修身,儉以養德。非澹泊無以明志,非寧靜無以致遠。夫學須靜也,才須學也,非學無以廣才,非志無以成學。慆慢則不能勵精,險躁則不能冶性。年與時馳,意與日去,遂成枯落,多不接世,悲守窮廬,將復何及!」
先明君子之行在寧靜致遠,再言學之要旨,後誡莫悔之不及!
五祖的偈,前二句是勉其將來,當在眾生「因地」種下成佛種子,後二句是告戒他眾生成佛之果與你無關,不可執之。大珠慧海在問答僧人時說: 「今言無情者,無凡情,非無聖情也。」;「夫法雖無種性,應物俱現。」;「不起觀故,即是無生;以無生故,即一切色性空」情非執有之情,法是應眾生之緣境而現。所以要言語道斷,心行處滅,才能無生性空。故無情是無凡情;無種是無執有某法種;無性是性本空,不可觀其生。
若要更清楚這二句的意思,要從《金剛經》文義來理解。
須菩提!於意云何?如來於然燈佛所,有法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不?」「不也。世尊!如我解佛所說義,佛於然燈佛所,無有法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。」佛言:「如是!如是!須菩提!實無有法,如來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。
須菩提!若有法如來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者,然燈佛即不與我授記:『汝於來世當得作佛,號釋迦牟尼。』以實無有法,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,是故然燈佛與我授記,作是言:『汝於來世,當得作佛,號釋迦牟尼。』
金剛經有幾段同上之語法,天台宗所立佛學術語,稱之為「三諦觀」,就是「即空、即假、即中」。佛陀說衪過去曾在然燈佛處受記得法,本來意思很簡單,就是曾經有發生過這麼一回事而已,但若說有,則會變成沒有,若說沒有反而變成有,因此,讓人摸不著頭緒,而關鍵是在「住相」與否?用另一段經文來解釋,佛說滅度一切眾生,實無一個眾生得度,(所以佛滅度一切眾生。)以現象界來看,佛是有要度盡一切眾生這件事,但是這些眾生却又不是佛所度的,為何呢?因為佛從初發心以來,生生世世往成佛的道路前進,同時也會有無數的眾生,跟隨著在累劫累世中與之結緣,共同成長學習,在佛將成佛之世,這些眾生也因緣具足,而成為佛之弟子、眷屬、人天善信等等,聽佛說法而蒙受利益或就地解脫,因此,表象來看是佛的開示悟入而得度,實是眾生的累劫累世之福緣而有此機緣得度,明白這緣由就不會住相於自己的功德力,但也因為眾生依自己累世之緣而聚集於佛前,佛也依自己所願而為眾生說法,大家各自了了自己的因緣,完成各自的慧命,因此,以佛之大願為中心,眾生得以得度。故說滅度一切眾生─是假相;實無一個眾生得度,因為是空相;所以佛度盡一切(有緣)眾生─即中。
因此得知,五祖的前二句是勉六祖當有所作,後二句眾生有眾生之機緣,非你之作為而才有,是各各本自俱足,故「有因地種,實無因地可種,故因地已種;指眾生見性,實無自性可見,故眾生見性;覺有情眾生,實無眾生可覺,故眾生覺有情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