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論語-學而(1)
子曰:「學而時習之,不亦說乎?有朋自遠方來,不亦樂乎?人不知而不慍,不亦君子乎?」
【簡譯】:孔子說:「能將所學的經常來復習,不是件愉快的事嗎?能有志同道合的朋友,不遠千里而來,不是件很快樂的事嗎?我不會不高興別人不知道我的修為,不就是一位君子了嗎?」
〈學而〉的第一章,說到了三件學習過程中的三種境界,第一種是會讓人內心喜悅,這種喜悅是輕輕的,微笑式的愉悅;第二種是明顯的高興,是喜形於外的狀態;第三種是不會有不高興的情緒反應。「悅」是長久不斷的歡喜,雖不強烈但卻是能讓人持續不斷的,有成長與學習的動力,「時習之」並不是文字上的背誦,而是日常生活待人處事中,是否有契合經典之義,時時的對照與修正,才是真的「時習之」,在孔子的弟子中,最顯著的便是子路。
子路一出場,是一個頭戴羽毛,身披獸皮,腰掛刀劍的粗野之人,孔子說他:「野哉,由也。」 要拜師卻要孔子先跟他比射箭,一副蠻橫不講理的樣子,孔子跟他說理不成,只得跟他比試箭術,子路輸了便服氣的拜孔子為師。
子路初學時總隨身帶著刀劍,孔子問他為什麼?子路回答:「人不犯我;我就不去犯人,這劍只是防身自衛用的。」孔子告訴他:「自古以來的君子,是以忠為個人本質,以仁德為防衛;就算不離開自家房內,也能聞名於千里之外。遇有不善之人是以忠來感化他,遇強暴侵擾之徒則以仁德來安定之,何必需要劍呢?」子路聽了,恍然大悟,在他生活環境中,大多是彼此間以力來服人,認為只要誰的嗓門大或是誰的拳頭大便是贏家,但奇怪的是,有時遇到弱不經風的儒者,在他們面前常大氣不敢吐一下,他們一蹬眼或一斥責,就不敢有所不悅,他們一開口便能讓人服氣,今天才終於明白,以前在他們面前總是不敢正眼對看,原來他們才是強者,強在有忠有仁隨身,於是子路曰:「由乃今聞此言,請攝齋以受教。」之後跟學不再佩劍。
子路求學以來雖然還是徧好勇與力,常常率爾答之,好問勇者之道,孔子也多次批評他是暴虎馮河;太剛猛。他連鼓瑟聲中也含有殺伐之聲,孔子說這樣的人怎麼會是我的門人? 但是好學的子路,日日進展有成,在為政方面也充滿信心,雖然還是偏向可以使人民忠勇這方面,卻也反應出他忠勇果決的特質,後來子路出任蒲邑宰,當地民風如同子路般的「直率硬脾氣,不好教化」,但子路依著孔子教他的恭、寬、敬來理政,三年而大治。 子路的忠信,所治下的百姓在他公正無私,誠敬有理的評斷下,都能信服接受,孔子說:「片言可以折獄者,其由也與!」(顏淵十二)一個司法官能做到這樣,千古以來是非常罕見的。
二十四孝中有一個「負米省親」的孝子,便是子路,他孝思不匱,事二親食藜藿,孔子稱讚他:「由也事親,可謂生事盡力,死事盡思者也。」 他不謹是一位孝子,更是一位重信然諾的人,孔子說:「子路無宿諾。」承諾的事一定辦到,不會有所拖延,他的信用甚至在諸國之間,要比簽訂條約還要可信的。小邾射以句繹來奔,曰:「使季路要我,吾無盟矣。」 小邾國的射以一座城邑來投奔魯國,不相信堂堂魯國實際掌權的季康子所給的承諾,卻要季康子的家臣,子路的一句話,但是子路不願意他的承諾,為不義人所利用,所以拒絕季康子的命令,也因此離魯去衛,他的信諾成為千古信人,非義不為也成為千古義人。
子路好勇,轉變成善改過,他不畏有錯,而畏不知過,故而他「聞過則喜」。他好學君子之道,不求衣食富貴,所以車馬衣裘,與朋友共,敝之而無憾。就算與達官顯貴站在一起,他也不會因自己寒酸,而感到有恥。他一生所學的道理,不但貫徹到底,還在生命最後一刻,不忘君子要正衣冠,他在刀劍臨身之下,從容結纓 ,完成他一生君子之學。
子路一生好勇尚義,不義之事勇於反抗,那怕是他敬重老師。孔子曾一度想出仕於費邑,費邑的公孫不狃曾與陽虎叛主(季桓子),子路不高興地說:「沒地方去就算了,何必到他那裏去?」 。在衛國時,孔子回禮去見南子,回來時子路不悅的看著老師,孔子只好對天發誓:「如果是為了南子的美色而去,上天會厭惡我的!」 子路便是一位好學且時習之者,不但是學,還將所學徹底實踐。他悅於學,只擔心還未能做到時又聽到新的道理 ,他可謂是〈學而〉篇的最佳典範。
第二句,「有朋自遠方來,不亦樂乎?」在當時天下,能入師塾問學的人不多,自從孔子首開私塾後,四方好學又無財力者,紛紛來求教。加上孔子又是以知禮而名重天下,孔子周遊列國時,有不少弟子跟隨著,他們一有空閒便溫習禮數,回到家鄉也是禮儀隨身,但家鄉畢竟知禮的人不多,所以可以想像得到,他們是多麼的孤寂。難得遇到同樣知禮的故友、同窗,相見之時互相行禮如儀,暢談相通的義理,是一件多麼快樂的事啊!
學習內聖的過程是一條艱苦的漫漫長路,甚至是孤獨的,少有人能相知相伴,相互砥礪的。管寧割席的故事耳熟能詳,其背後的孤寂卻少有人知。
管寧、華歆共園中鋤菜,見地有片金,管揮鋤與瓦石不異,華捉而擲去之。又嘗同席讀書,有乘軒冕過門者,寧讀如故,歆廢書出看,寧割席分坐,曰:「子非吾友也!」
在東漢時期天下大亂,有志修身養性,砥礪志節、涵養抱負者,若遇志同道合者便會相聚共修,同聲相應,同氣相求。管寧與華歆便是這種情況下而交往,他們同耕時挖到一枚金子,管寧看也不看繼續鋤地,華歆則撿起來看了看才把它丟掉。這情況若不明古人志學君子之道,是多麼的深耕易耨,便會覺得不合情理?常人若是挖到一塊金子,不但會撿起來,還會深挖下去,看會不會有一罈金子埋在下面?管寧看都不看已很怪異了,華歆撿起來又丟掉更是怪異!其實華歆若不丟掉,管寧這回就會跟他劃地絕交了,因為華歆心志不堅,非志學聖賢君子之人,與管寧志不同道不合,雞兔不同籠的。因此,遇到一位如朋如友的同志,是多麼令人歡喜的。
古人認為良朋益友如清流一般,可以激濁揚清,麗澤相滋,以德潤身,故冀求一生能得交一友,同在仁義中成就,是人生一大快事,但奇特的是,彼此感情卻又淡如水,並不是膠漆相投難分難捨,因為淡才甘甜回味,才能長長久久,所以這一句有朋自遠方來,道出了古人交友之道。
第三句,「人不知而不慍,不亦君子乎?」這句話如果有親身體會到的人,會比較能明白其中的感受,若只憑想像或聽人言說,會落於模糊的概念,筆者曾有經歷過,故而有深切的感受。筆者父親是所謂的老榮民,約民國八十年左右,回到故鄉尋親,之後每隔五、六年,會再回去探親、掃墓及祭祖,大陸生活情況變化很大,初去時每年只有過大節時才吃得到肉,筆者當時已開始吃素,吃素對他們來說不太能理解?因為他們是經濟環境困難才吃不起肉,而我有能力為何不吃?筆者雖盡力解釋,他們雖不明白也只能尊重,反正他們也幾乎是餐餐「吃素」,幫筆者準備餐點不是困難。十幾年過後,他們已能餐餐有肉,我們一回去,他們一定熱情的備上滿桌魚肉,這時反而筆者的素食要費點心來處理,再來當地的習俗跟我們不同,請客時家主人一定會備滿桌席,盤上疊盤好不壯觀,而客人為表示主人招待豐盛,不會將菜餚用盡,所以每每散桌,滿桌依舊還是滿桌,好像未曾動用過,以我們知福惜福,不可浪費食物的觀念來看,會覺得心痛。親人幫筆者準備的素菜,一樣是滿盤擺盛,所以筆者很努力的欲將之食盡,過半時他們便頻頻來問,要不要再來一盤?筆者也再三推辭,足矣!食將盡,聽到堂嫂在廚房被堂哥責駡(不夠客人吃),後來才知當地的宴席文化,但筆者還是不按入境問俗之禮,他們雖以異樣的眼光視我,但我也不會感到不悅或不適,多年後他們也慢慢明白惜福的道理。
古時候知書達禮的人不多,百姓均是依著習以為常的習俗而過生活,有時不合於禮或該通權達變著,百姓不明,依舊照著陋習而為之,故而知者行當如是也的舉措,又不會對俗者的無知感到困擾不悅,可以算是有涵養的君子了。在《禮記.儒行》篇中,孔子論述了儒者一生潔身自愛,不忮不求,善養德行,以待時機,一展抱負。所以,人不知吾有沖天志,亦要永矢弗諼邁前趨。
本章可算是學問之道的開宗明義,也是入聖人殿堂的基本作為,對照《六祖壇經》,六祖曰:「…見聞轉誦是小乘,悟法解義是中乘,依法修行是大乘,萬法盡通,萬法具備,一切不染,離諸法相,一無所得,名最上乘,乘是行義,不在口爭…」乘是行義,是聽聞道理要能實踐才是有「學」,能徹底實踐才是大乘,儒家修學重誠於中行於外,遇橫逆要能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,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。身可危,其志不可奪也!要想成己內聖,外行王道,第一章便是學之綱領。
註:
*史記仲尼列傳:「子路性鄙,好勇力,性伉直;冠雄雞,佩豭豚,陵暴孔子;孔子設禮稍誘子路,子路後儒服委質,因門人請為弟子。」
子路持劍,孔子曰:「由安用此乎?」子路曰:「善吾者。固以善之;不善吾者, 固以自衛也。」子曰:「古之君子,忠以為質,仁以為衛;不出環堵之室,而聞於千里之外。有不善則以忠化之,侵暴則以仁固之,何待劍乎?」子路曰:「由乃今聞此言,請攝齋以受教矣。」《說苑•貴德》
*子路鼓瑟有北鄙之聲,孔子聞之曰:「信矣,由之不才也!」《說苑•脩文》子曰:「由之瑟,奚為於丘之門?」門人不敬子路。子曰:「由也升堂矣!未入於室也!」《論語•先進十五》
*子路治蒲,見於孔子曰:「由願受教。」孔子曰:「蒲多壯士,又難治也。然吾語汝,恭以敬,可以攝勇;寬以正,可以容眾;恭以潔,可以親上。」《說苑•政理》 子路見於孔子曰:「負重涉遠,不擇地而休;家貧親老,不擇祿而仕。昔者由也事二親之時,常食藜藿之實,為親負米百里之外。親歿之後,南遊於楚,從車百乘,積粟萬鍾,累茵而坐,列鼎而食,願欲食藜藿,為親負米,不可復得也。枯魚衘索,幾何不蠹;二親之壽,忽若過隙。」孔子曰:「由也事親,可謂生事盡力,死事盡思者也。」《孔子家語.致思》
*小邾射以句繹來奔,曰:「使季路要我,吾無盟矣。」使子路,子路辭。季康子使冉有謂之曰:「千乘之國,不信其盟,而信子之言,子何辱焉?」對曰:「魯有事於小邾,不敢問故,死其城下可也。彼不臣而濟其言,是義之也。由弗能。」《左傳.哀公十四年》
*仲由將入,遇子羔將出,曰:「門已閉矣。」子路曰:「吾姑至矣。」子羔曰:「不及,莫踐其難。」子路曰:「食焉不辟其難。」子羔遂出。子路入,及門,公孫敢闔門,曰:「毋入為也!」子路曰:「是公孫也?求利而逃其難。由不然,利其祿,必救其患。」有使者出,子路乃得入。曰:「太子焉用孔悝?雖殺之,必或繼之。」且曰:「太子無勇。若燔臺,必舍孔叔。」太子聞之,懼,下石乞、盂黶敵子路,以戈擊之,割纓。子路曰:「君子死,冠不免。」結纓而死。孔子聞衛亂,曰:「嗟乎!柴也其來乎?由也其死矣。」孔悝竟立太子蒯聵,是為莊公。《史記•世家》
*公山弗擾以費畔,召,子欲往。子路不說,曰:「末之也已,何必公山氏之之也?」子曰:「夫召我者,而豈徒哉?如有用我者,吾其為東周乎!」《論語•陽貨十七》
*子見南子,子路不說。夫子矢之曰:「予所否者,天厭之!天厭之!」《論語•雍也二十七》
*子路有聞,未之能行,唯恐有聞。《論語•公冶長十四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