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論語-學而(6~10章)
子曰:「弟子入則孝,出則弟,謹而信,泛愛眾而親仁。行有餘力,則以學文。」
【簡譯】:孔子說:「子弟們在家要孝順父母,在外要守悌道,行為要謹慎,言語要信實,博愛大眾,而且要親近仁德之士;如果實行了這些之後還有餘力,就要用來學習詩、書等典籍知識。」
此章與下一章道理相同,皆是本份盡到才是學之本。文,古時是指在鐘鼎上所刻的紋路,有美化鐘鼎的效果,後喻為在質樸、厚實的根本上,以華麗優美的言辭、姿態、文字給呈現出來,也就是文質彬彬的意思,學習詩、書典籍是學文的方式之一。
子夏曰:「賢賢,易色;事父母能竭其力;事君能致其身;與朋友交言而有信。雖曰未學,吾必謂之學矣。」
【簡譯】:子夏說:「親近賢能的人,自然會肅然起敬;服侍父母能夠竭盡心力;事奉君王能奉獻己學;和朋友交往,說話誠信。這樣的人,即使說學的不好,我也一定說他已經學的很好。」
此章說的是倫常之義。也就是五倫,第一句有二種解釋,上文是「賢賢,易色」分別二事,賢人與美色。但不好理解,因為賢人跟美色對等在一起,有點突兀,但,若是對照孔子感嘆衛靈君與南子之時,子曰:「吾未見好德,如好色者也。」〈子罕〉就符合文意了,因為學而是強調盡到做人的本份事,而五倫便是人倫之本,親近賢德之妻而不是美色之婦,也就是「娶妻娶賢」之意,這樣接前入孝出悌;後接父母、君臣、朋友,二章相合五倫盡到,便是有學矣!【簡譯】採用的解釋與「學而」定義較為貼切,因為學的基本態度,是要經常的親近有德之人,並對有德者的風範,生起肅然起敬及見賢思齊之心,這也是「里仁之意」、「孟母三遷」之智也。
子曰:「君子不重,則不威;學則不固。主忠信,無友不如己者。過,則勿憚改。」
【簡譯】:君子對自己不莊重,則無威嚴;所學則不穩固。要以忠信為主,所交的朋友不能跟我一樣不莊重,有過錯不要害怕認錯及改過。
這章有較多的解釋版本,其中「不重不威」;「學則不固」;「無友不如己者」看法歧異,例如「不重不威」有人認為是指,君子外形要有點份量,才能表現出威嚴的樣子?這種依字面上的解讀是沒道理的。「學則不固」孔安國注:「固,蔽也。」鄭康成注:「固,謂不達於禮也。」焦氏以為:「不達於禮,是為蔽塞不通。」蔽塞,不達於禮,所以不莊重。求學則不蔽塞,故云學則不固。這是從正面角度來解釋。「主忠信,無友不如己者,過則勿憚改。」鄭注:「主,親也。」親近忠信之人,以忠信之人為師。學須有師,又須交友。「無友不如己者」,「如」字古注有異解,一作「似」字講。「不如己」指在修養道德方面不似我,也就是志不同,道不合,不能結交為友。「無友」之「無」,舊文作「毋」,義為「勿」。「無友不如己者」,即是勿交與我道不同之人為友。人有過,而不自知,師友知而告之,則勿憚改。
以上的解釋並無不恰當的地方,但若以「學而」為文論述,前已談及倫常根本,接下來該延伸學習過程的態度,以我們自身的經驗來看,幼時求學剛開始都會自我期勉,訂定一些學習目標,例如訂一張讀書計劃,以筆者自身為例,一年不知訂了多少張?因為從未落實去照表操課,最後每訂新的一張時,會自我感嘆:「一定做不到!」因此,自己對自己都要求不了,說的、做的毫無可信,也就是自己的承諾是毫無威信的,這便是「不重不威」,這種志學態度是對「學」沒有真切的認知,所以才會有隨意的態度,須知古人將其比為松竹之姿,竹直顯氣節;松聳立歲寒。若沒有這種律身嚴謹的精神、態度,那學什麼都不可能堅如磐石,建立起值得處世的品格。所以這裡的「學則不固」是指表面的學問,立基過淺的意思。再來是不好理解的「無友不如己者」,如果自己都是這樣懦弱的人,交的朋友也是的話,如何相互提擕呢?另外,若是指交的朋友不能比我們差,那道德學問愈高的人,不就愈沒有朋友了嗎?這句話是孔子對子夏說的,子夏與子張個性正好是對照組,所以作者引用在此,是想表示學習過程中,要有能互相砥礪的朋友,因為他可以幫我們克服這個缺失,所以選擇的朋友,不能跟我們一樣是個「不重不威」的人,放在學而篇也是說明,根基未穩之時要慎選益友,例如友直、友諒及多聞,避交便辟,善柔,便佞三損友。第一章提到的「管寧割席」可以做為範例。
註:子夏之門人問交於子張。子張曰:「子夏云何?」對曰:「子夏曰:『可者與之,其不可者拒之。』」子張曰:「異乎吾所聞:君子尊賢而容眾,嘉善而矜不能。我之大賢與,與人何所不容?我之不賢與,人將拒我,如之何其拒人也?」〈子張3〉
曾子曰:「慎終追遠,民德歸厚矣。」
【簡譯】:曾子說:「慎始敬終的孝養父母及會終身的思慕父母,民風便能恢復成淳樸敦厚了。」
孔安國注: 「慎終者,喪盡其哀。追遠者,祭盡其敬。君能行此二者,民化其德,皆歸於厚也。」
「慎終」者。「慎」是謹慎,「終」是壽終。父母壽終時,須依喪禮,謹慎治理喪事。父母之喪,以哀戚為重。故孔注云:「喪盡其哀。」
「追遠」者。喪葬之後,須依禮依時追念祭祀。「追遠」之「遠」有二義。一為父母去世已經久遠,二為祖父母以至歷代祖先,距今已遠,皆須追祭以時,祭則必誠必敬。故孔注云:「祭盡其敬。」子子孫孫,如是追遠祭祀,是為報本懷根、飲水思源也。
「民德歸厚」者。邢疏: 「言君能行此慎終追遠二者,民化其德,皆歸厚矣。言不偷薄也。」聖賢施教,以孝為本。《孝經》:「子曰,夫孝,德之本也,教之所由生也。」
前所述是古人對慎終追遠的解釋,我們要先理解一下,在父母的喪事上處理的很好,也有按時隆重的祭祀祖先,就能使民風恢復到淳樸敦厚了嗎?在現代來看是不可能的。試著從曾子的言行來看, 公明儀問於曾子曰:「……民之本教曰孝,其行之曰養。養,可能也;敬,為難。敬,可能也;安,為難。安,可能也;久,為難。久,可能也;卒,為難。父母既歿,慎行其身,不遺父母惡名,可謂能終也。……父母愛之,喜而不忘;父母惡之,懼而無怨;父母有過,諫而不逆;父母既歿,以哀,祀之加之;如此,謂禮終矣。」《大戴禮記》曾子對於孝的定義,是長久的、用心的侍奉,直到父母壽終後,盡到哀祀之禮。荀子曾言: 「夫厚其生而薄其死,是敬其有知,而慢其無知也,是奸人之道而倍叛之心也。」父母死後輕慢其後事,生前所行之孝是虛假欺人的,所以慎終是「慎始敬終」之意。
再來看曾子在《論語•泰伯》的一段話: 「士,不可以不弘毅,任重而道遠。仁以為己任,不亦重乎,死而後已,不亦遠乎。」曾子用死而後已表示,這是一輩子的事,也是孟子所說的 大孝,終身慕父母《孟子.萬章》,如果人民都能誠敬的侍奉父母,那麼民風是不是真的能歸於敦厚了呢?是不是比較有道理了!
此章「慎終追遠,民德歸厚」即是講孝道,厚德由行孝而來。厚德在行孝;行孝不在形式上的做為,真心誠意的會表現在慎終追遠上。
筆者父親過世時,因為是「第一次」遇到,所以在沒「經驗」的情況下,處處請教他人,而親友們及葬儀社也會提供意見,因各有不同的習俗,以致於兄妹們無所適從,因此過程中多有齟齬,對要不要燒紙、俑等事,就看法紛歧。在一次折蓮花時忽有感悟,莊子說的「以無用為大用」,筆者相信燒化紙、俑、衣物,是無作用的,但其最大作用是,藉由家人們能心平氣和的,為先人獻上一份心意,而讓先人當下能安心離去,故而家人和樂才是慎終之要意。
民間習俗會為先人「做七」,這習俗是來自《西藏生死書》中記載,大意是當人往生時,每隔七天會蛻變一次,蛻變時如同脫皮一般,會感覺到非常痛苦,一般最多七次循環,先人便知道歸處而離開此世間,若七次後還留戀於此,最後在百日之後便成「地縛靈」。先人每七天一蟬蛻時,最需要家人的圍繞與安慰,如同嬰兒生病時,有父母在旁的呵護,可使之心安。所以,做七之時採用何種宗教之法,並不是重點,而是家人是否能齊聚,並心平氣和的同心來為其祝禱。由此可知,有人一次便把七個七給做完,是真的做完了嗎?還是做給活人看的?這樣是「慎終」嗎?
子禽問於子貢曰:「夫子至於是邦也,必聞其政,求之與?抑與之與?」子貢曰:「夫子溫、良、恭、儉、讓以得之。夫子之求之也,其諸異乎人之求之與!」
【簡譯】:子禽問子貢說:「夫子每到一個國家,必定能聞聽到這國家的政事,究竟是夫子自己求問得來的?還是人家主動請教他的?」子貢說:「夫子是以他的溫和、良善、莊敬、節制、謙遜的態度得來的。夫子的這種求法,和他人的求法不同吧!」
鄭康成注: 「子禽,弟子陳亢也。子貢,姓端木名賜。」子禽問,夫子周游列國,所到之國,必與聞其國之政,此為求得之耶?抑其國君自愿與之為治耶?子貢不答以求之與之,乃曰「溫良恭儉讓」以得之。必曰求之,「其諸異乎人之求與。」
劉氏《正義》引吳氏嘉賓《論語說》: 「君所自擅者謂之政,常不欲使人與聞之,況遠臣乎?溫、良、恭、儉、讓,是誠於不干人之政也。誠於不干人之政,則入人之國,無有疑且忌焉者,其視聖人如己之素所師保,安忍不以告焉?今之人求以聞人之政,不知其身且將不之保,《韓非.說難》是已。」意思是,一個國君或大夫,不會隨便把該國的政事,說給非信任或可以安心請教的人。子禽疑惑為何夫子每到一個國家,都會知道該國國政,是透過什麼管道,或有人引荐才可以求見國君?還是國君自己想請教孔子的?子貢聽了子禽的提問,似乎是突然察覺到,孔子之得是基於其內德,溫、良、恭、儉、讓,而讓人主動來求教國政解決之道,故子貢回的是「以得之」,也就是自動來的,而非去要求來的,所以這種「求法」是異於常人的。在論語中向孔子問政的就有齊景公,衛靈公,魯定公,魯哀公,季康子,楚國大夫沈諸梁(葉公)等人。
溫、良、恭、儉、讓之德性為何能讓人對其信服?在〈季氏〉篇中, 孔子曰:「君子有九思:視思明,聽思聰,色思溫,貌思恭,言思忠,事思敬,疑思問,忿思難,見得思義。」其中色思溫,貌思恭,做為一個君子,會時時刻刻想到或注意到,自己給人的感覺,是否是溫和,無不好接近的樣子,色雖然是顏色的意思,但這裡的色與「色難」是一樣的,不是外表看到的樣子,而是透過外表、動作而感受到對方的心情狀態,例如:外表雖然是在微笑,動作也很輕柔,可是會有所謂的不怒而威,或不寒而慄的感覺。因此「色」指的是一種發自內心,讓人感受到的感覺。
「貎」是一種表現出來的態度,儘管適宜合禮的舉止動作,也不一定是發自內心尊重對方的態度,尊重與尊敬不一樣,尊敬是因為對象是長輩、德者、有才華等,值得我們去景仰愛慕所做出的敬意態度。尊重的對象也有可能是敵人或異議者,雖然立場不同,但尊重某一信念下而做出的態度,例如,伏爾泰的名言: 「我不贊同你的觀點,但我會誓死捍衛你發言的權利。」所以尊重他人的工作、言論、權利、思想、觀點、感受……。相對應的也會獲得他人的尊重。因此「貌思恭」是指君子時刻注意去尊重他人的一種態度。「思」就是想,但用注意甚至省察會比較貼切。
「良」指良善,沒有不好的用意,例如宰我回答哀公問社,用「使民戰栗」來暗示,這不是鼓舞而是另有用心的企圖。而孔子所到之處,不管對方政治立場,治國理念,來求問他的是否是治國良方,還是富國強兵,他的回答也不一定符合,問者的味口,甚至話不投機,但可以感受得到,孔子皆是出於良善的意圖,而給的良心建議。
「儉」,有句話「儉以養廉」,節儉之人對物慾不深,故不易受利益誘惑,歷史上有許多透過金錢賄絡,買通敵方官員,為其進行工作,例如〈微子篇〉: 「齊人歸女樂,季桓子受之,三日不朝,孔子行。」所以節欲寡貪之人,是能放心他不會因利益而出買自己。
「讓」,在論語中有幾章談到與讓有關的事,有謙讓、禮讓、不讓及讓天下,從小處到大是大非,都展現出君子的風範。日常生活中,與他人競爭時要有揖讓而升的運動家精神〈八佾〉。治國要依於禮的節制, 「不能以禮讓為國,如禮何?」〈里仁〉,不以禮讓來治國,孔子哂之: 「為國以禮,其言不讓,是故哂之。」〈先進〉。大讓能讓國: 「泰伯其可謂至德也已矣。三以天下讓,民無得而稱焉。」〈泰伯〉。但是在面對大是大非,天理良心顯現之時,就不能退讓: 「當仁,不讓於師。」〈衛靈公〉孔子謙讓所以不與人爭,禮讓所以有禮有節,不讓所以不投國君、大夫之所好而說諂佞之言。
子貢歸納出夫子俱五德,所到之處,雖未受重用或採納其言,但都能受人尊敬,趨近求教,自然而然能知天下事。